敏之

11

 

Chapter12.

 

 

夜风瑟瑟吹拂开，昏黄的月亮苍凉的俯瞰大地。

Eduarda把Mark送上车，她很友好的说：“再见，Mark。”

玻璃缓缓升了上去。

Mark看不见Eduarda笑容渐褪，Eduarda也看不见Mark紧紧抿住、宛如切口的嘴唇，她只是站在原地，直到车辆驶离宅邸，才转身向来处走去。

这是Eduarda从小生活的地方，她熟稔其中细微，奢丽的府邸轻轻巧巧的把她呵护在一个甜美世界中，但是Eduarda不会永远活在这里。

“avô。”

欧金尼奥还坐在茶厅里，一盏玻璃花丝吊灯垂着，光晕温暖，Eduarda突然觉得一阵疲惫，她跪坐在祖父身边，挨着他的膝头，一帘长发袅袅婉伸，欧金尼奥像从前那样，在她的发顶轻轻拍了拍：“Mark走啦？”

“嗯。”

Eduarda闷声说，她把脸埋进双臂间。

“Mark实在是个好孩子，”欧金尼奥微笑着叹道，“他身上没有一点令人惋惜的堕怠，也没有利欲熏心的狭隘。”

“是。”Eduarda喃喃念道。

“他还是个杰出的管理者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我还和他说看了那么多乱写的东西，不过，其中比较真实的一部分，离他也很远……”欧金尼奥徐徐笑道，Eduarda一边听，一边不觉已经潸然泪下。

可得潸然是偶然。

“唉哟……怎么哭啦……”欧金尼奥爱怜的说，“小时候不爱哭，大了却哭。”

无端的委屈涌上来，Eduarda抽抽噎噎的说：“我以前……又没什么好哭的……”

她拿手背胡乱抹着，泪痕交错凌乱，硬挤出一个凄凉难言的笑来：“对不起，avô，我……”

Eduarda咬住腮帮子，她的眼泪又簌簌落下。

欧金尼奥无声的抚着她的长发，哭吧，哭吧。

Eduarda趴在他的膝头，泪水顺着指缝，从纤细的手腕上滑落，她笑起来比阳光还要明亮，流下的眼泪却一恸河山碎。

她含混的说：“我们……一起经历失败，一起经历成功……我们想要征服世界，而我们也做到了……我们改变了这个世界……”

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次这样，没有收小声音，不是玩笑般谑语：“avô，我爱他……”

我爱他，爱当年和我嬉笑互嘲的Mark，爱他对我讽刺般的甜言蜜语，爱他爱我，那时我们至死都是少年。

后来一日轰动世界，不曾想故事方高潮就宣告瓦解。

一串又一串的泪水，之前的还未落下，之后的又流坠而至，她咬着嘴唇，一瞬的爆发过了，流泪便也就如此静默，什么时候，风在发端的少年成了雕塑。

欧金尼奥长长的叹气，替她揩了揩眼角：“都过去啦，”他把这孩子搂在心口，慢慢对她说：“都过去了……Dudu，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，就不会再为这些事流眼泪了。”

Eduarda带着哭腔，她执拗的说：“我会的……我会的……”

欧金尼奥按一按她的发顶，轻声道：“真是小傻瓜……那时候，你只会为同他老死不相往来而哭了……”

Eduarda咬着嘴唇，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，她心里生出好大的委屈，只能胡乱摇头：“我不知道……avô，我不知道……我爱他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
她像面对着一株玫瑰，无从下手，又怕横生的枝叶破坏花朵的布局，又怕一剪下去，毁坏了可能的苞蕾。

Eduarda惶然的仰头，她想向自己的祖父寻求帮助，如同他从来都会做的那样，是进，还是退，她的眼神宛如划出瑟瑟朱红，一半是明媚的憧憬，一半是畏缩的退惧。

欧金尼奥只是温和的说：“做你想做的。”

 

Mark冰着脸走进房间，他的保全早已经把这里整治的一丝不漏，所以Mark并不在乎自己面上流露的复杂情绪。

室内浮着淡淡的香气，是插花清纯自然的味道，Mark掠过这件插花，他不耐烦的伸手折断一枝鲜嫩的花梗，更加清冽的香气四溢散开，Mark还没有擦掉手上的花汁，他就看见那重重花苞之间，嵌着一张精巧的卡片，他狐疑的拆下来，上面写着：Zuckerberg先生，出于安全考量，您的保全没有被允许进入Saverin宅邸内，敬请谅解。

落款是Alex信手的签名，他的笔迹很洒落，随意的味道即使是措辞工整也掩盖不住。

Alex就这样平淡的拆穿了Mark的谎言，甚至不屑告知Eduarda，无论如何，他至少成功的让Mark的心情继续糟糕了下去。

Mark睡得很不好，可连续数日的奔波又让他疲惫的没有清醒的力气，他就这样被沉沉压在梦中。

拥有后失去，与从未得到，究竟两厢谁更让人痛苦？

在他们分开后的很多年里，偶尔的，很偶尔的，Mark会模模糊糊想到这个问题，但他从不深思，他情愿把人生拿去思考其他事物，甚至去思考他自己，借以逃脱再度痛心的定数，即使他一直渴望答案，渴望从那些曾经的细枝末节里抽离出真正本质的他们，而直到再次见到真实的Warda，Mark才恍然想，如果他从未得到，那么未得到，自然比失去痛苦；倘他失去了Warda，那么失去远比从未得到痛苦，他永远陷在一个怪圈里，只要结果是他们没有在一起，那么无论是以何种方式，都只会夺去Mark内心的安稳。

他赧于承认，又无法改变。

你不会真的以为Mark·Zuckerberg是无可侵入无可摧残的吧？孩子，少看点不实报道，除非你有欧金尼奥的年纪。

Mark也逃避，也寻找借口，最好的就是工作，他为工作疯狂燃烧，就像每一秒都是最后一秒，只有睡梦，那些他自己也忘得干干净净的梦里，他的克制全线崩溃，Warda又回来了，就坐在他的窗台上，长发散了一肩，那就是你，甘愿为我慷慨掷身的你，嬉闹玩笑的你，枕在我手臂上酣眠一夜把被子都抢走的你，烂醉后和我踉踉跄跄跳舞的你，在雨天争吵摔门的你，在我紧张时密密吻我手背的你，生气时不说话眼睛红红的你，跟Dustin玩游戏又偷偷把战利品送到他门口的你，对我永远坦陈的你，爱恨不清的你，承受我所有疯狂奇想的你，靠近越近越刺痛的你，刺痛也觉得甜美的你，面容如故的你，时岁不改的你，我的你。

Mark睁开眼睛，干涩的眼角还有泪痕的余迹，他转过头，沉重的窗幔隔绝了阳光月光，室内一片昏暗，但是他的心头从未如此清明过，仿佛上帝的神谕投射在此。

他们分开了这么多年，久到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人死去又有多少人诞生，久到大雨倾城来来去去，久到白雪一次又一次铺满哈佛的校园，久到他们的Facebook换了一次又一次的血，但是再久也没有关系，他们重逢，失去的几年时间不过是在搪塞这个世界，Mark还是Mark，Warda还是Warda，他们的运气从不坏。

Mark颤抖着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，他再也无从忍耐。

听天由命，听天由命，Mark这样告诫自己。

Mark比谁都擅长言辞谈判，但是此时他只能用最简单的语句，他说：

“Warda，”他哑声道，“我们可以开始吗？和以前没有关系——”

他的运气从不坏。

但是希冀得到的回答却让Mark怔住了，他像提出无理要求的孩子，在被满足后，心中却漫着甜蜜的不安。

他又追问了一句：“Warda？”

那一边仍然是应声。

他紧紧咬住嘴唇，只觉得眼泪又顺着眼角滑下。

 

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交缠，眼泪却各流各的。

听天由命，听天由命。

就让爱尽情燃烧吧，看他能不能烧到生命里最后一秒。

没有平缓，没有安全，只有最激烈的爱才能补救最深刻的伤痕。等我们死后，等爱火燃尽后，所有人都会记住，我们战胜了这个世界，我们是才华横溢的天才，刀片一样锋利，玫瑰一样甜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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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俩第一次约会是跟着欧金尼奥去莫隆比看球，坐在包厢里，Eduarda给Mark科普圣保罗和桑托斯的爱恨情仇，小嘴吧嗒吧嗒，Mark提炼出最精华的部分：“过去十场里圣保罗只赢了两场？”还是险胜。

这人真不会聊天，Eduarda和欧金尼奥的脸都挂了下来：“就不能说我们五场不败吗？”险胜？那叫绝杀好不好。

Mark乖乖的闭嘴，他在Eduarda手背上轻轻挠了一下，Eduarda没绷住，扑哧一笑。

新开始的恋爱关系很轻松，至少Eduarda没有踏过深渊的不安，他们可以自然的像所有情侣那样玩笑，甚至比他们还好得多。

但是今天球队实在不给恋爱中的情侣面子，上半场就被踢成0-2，下半场，巴乌萨把帕托换了上去，就在第四官员身边，记者拿着话筒在采访即将上场的帕托，Mark目瞪口呆：“我不知道……换人之前可以采访？”

Eduarda尴尬的咳了一声：“这不让你见识一下，丰富你的人生阅历。”

Mark觉得看台上的球迷跟他一样，目瞪口呆之后是山呼海啸。

大兄弟，可别磨叽了！

但是换人收到奇效，帕托上演帽子戏法，圣保罗主场逆转，反败为胜。

球迷几乎要从看台上翻下去了，欧金尼奥大笑着鼓掌，Eduarda兴奋地在Mark脸上咬了一口，Mark问她：“如果这时候我求婚你会答应吗？”

Eduarda狠狠给了他一记：“做梦！最起码得是解放者杯决赛！”

求婚没门，但是一起回帕罗奥图还是有希望的，至少Eduarda在看到Mark坐在她身边时，没有要求调换座位。

可喜可贺，可喜可贺。

 

Sean远比旁人知道的更早，他拨通Eduarda，第一句话就说：“咱俩明天得一起吃个午餐吧。”

Eduarda莫名其妙：“你在哪儿？”

Sean的笑传过来，仍然真切：“你不是在帕罗奥图吗？”

不等Eduarda发问，Sean就洋洋得意的揭开谜底：“Mark已经回来了！你俩准是一起回来的！”

Eduarda有些不好意思，她随口说了个地点，反手就把手机扣下。

也许是出于激动，Sean没有迟到，这让习惯等他的Eduarda有点不适应，她挑挑眉：“你这么激动？”

Sean一把抓住她的手，热情的晃着：“别说傻话！”

看得出来他非常高兴，Eduarda也不由得笑起来。

 

这餐很愉快，然而往往如此，在你最轻松的一刻，就会发生令人崩溃的意外。

不用隔日，就在当天下午，网络上已经疯传他们共进午餐的图片，高清，保证你能看清Sean领带上的暗纹，而tag和标题个个打的惊爆眼球：

《Zuck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在一起啦！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