敏之

“您好。”

我和他握了握手，Mark，Mark·Zuckerberg，Facebook的创始人，我父亲的旧识——说真的，你很难定义他们的关系，我想“旧识”该是个得体的说法。

他穿着柔软的羊绒织衫，颜色是柔和黯淡的蓝色，模样与那些惯常被刊登的照片相去不远，只是分明看得出老态，眼角皱纹堆积，头发几缕几缕的白色，但是Mark老去的很平静，脸上没有老者常见的隐隐幽虑。

他让我叫他“Mark”。

我们是在这次峰会上见到的，他在我身后念了一句我的名字，“Caroline，”声音并不大，当时会场里充斥着各式音调，我留心的回首，Mark冲我点点头，又念了一次：“Caroline。”

Mark是我颇敬重的人物，我虽然奇怪他能叫出我的名字，但第一反应是先作回应，我笑了笑，握了握手，他看着我，眼神很专注，他的眼睛是钴蓝色的，并不凌厉，却有一种少年人般的清澈温柔，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，抿了抿嘴，Mark忽而说：“你长得很像你父亲。”

我恍然大悟，一桩陈年旧事翻腾上心头，爸爸没有对我细说过他曾经的那次失意，但是或多或少，我也知道大概，难怪Mark会注意到我。

“谢谢，很多人这样说过。”我微笑道，Mark点点头，又摇摇头，他轻声说：“眼睛尤其像。”

从小到大，谁都要夸我一句“真是个小美人”，记得当年，穿一条红玫瑰色的裙子，拇指上戴着一颗洁净的钻石，拿着爸爸挑给我的珠贝白Prada手袋，和初恋爱人约会，他吻一吻我的眼睛，比信徒亲吻圣坛还虔诚：“Caroline，你的眼睛最美。”

Mark的助手被他打发走了，我们一起去喝了杯咖啡，老饭店，老式的东西莫不是漂亮的，红色地毯，黄铜转门，百年前欧洲青春时代的浪漫铸铁花纹，坐在圈椅里，等咖啡端来，Mark看一看我，他唇边没带出笑，却有一种温和：“你的名字是我取的。”

“啊……”我还是没修养到家，不由自主低呼，Mark看我，又好像不是在看我，眼神幽远，宛如凝视着某种祈望：“当时你要出生，Wardo写了几百个名字，一个一个挑，我觉得‘Caroline’最漂亮，就选了这个，Wardo也同意了。”

我从来不知道爸爸和Mark的关系曾经亲密如斯，更无从知晓我名字的来源，他瞧我一副张口结舌的模样，和颜悦色：“你喜欢吗？”

我点点头，端起杯子：“是个好名字，谢谢。”

咖啡很好喝， Mark没有碰他手边的杯子，也没有看我，他别过脸去，像是被窗外的景致吸引住了，我啜了几口，突然听他说：“我想过，要是你不来找我，我也不去找你。可是居然就这样遇上了，你二十四岁，我是第一次见到你。”

他的声音有不明显的颤抖，我不明所以，只听他继续说：“当年我也这样想，但是没有今天的好运气。”

我以为他在说一段往事，是今天触景生情？仍不明所以，从我的角度，看不清Mark的眼睛，无从琢磨他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里埋藏着什么，但是总该懂得，他也不是要我说什么，我垂下头继续喝那杯咖啡。

抬头时，Mark的神情已经收拾好了，他像个再平常不过的长辈，带一点和蔼，问我咖啡如何，我老老实实示以杯底：“挺好的。”他短促的笑了一下，低声说：“我听了你的发言，很好。”

我很高兴得到他的肯定，只是还得摇头：“我的合伙人讲得更好，但他……嗨，宁可跳窗也不肯来——我是替他收拾局面的。”

Mark轻轻的拿手指叩了叩桌子，和我谈起现在的事业，他听得很认真，偶尔提出几个问题，有些我能答的圆满，有些只能说出框架——我不是个技术人员呀！幸而这位昔日的暴君不纠缠在此，他听我说日常琐事：Eric坐在飘窗上敲代码，不如意、遭欺负时就要威胁众人跳窗（虽然从没跳过，大家也照欺负不误）；我有时恨不得拧开Eric的嘴巴给他灌营养剂，防止他真的把自己饿死累死；我和Eric一拍即合，就是因为“谁TM还要做社交网站，都做烂了好吗”；我们都一致同意不去硅谷……Mark听着，还笑，我心想，坏事，社交网站的大魔王在此。

一杯咖啡的时间过得很快，我们在电梯前告别，Mark温和的拍了拍我的肩，没有说什么，待门合起的一刻，我看到他无声的笑着，那笑容带着无法言说的伤感，我稍稍看一眼，仿佛自己也悲伤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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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ark看着电梯门缓缓阖上，好像一下子阖上了数十年光阴，倒退回了他的年青时代。

那真是一个黄金时代，披坚执锐，剑荡山河，他们至死都是少年。

Mark闭上眼睛，朦朦胧胧里，回到了那天，Wardo喝醉了，倚在他身上，不肯老实，扭了扭去，一会儿又笑着搂住他，一根修长美丽的手指，顺着Mark的额角滑到面颊，他吃吃的笑，眼睑上都晕了醉意的红。

他说：“Mark，你永远也不会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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诸君，我喜欢评论。

Caroline把钻戒戴在拇指上，传说这样可以带来好运气，但是别信，我学着戴了去考试，成绩依旧不理想，可见传说基本是骗人的。

Mark年纪大了，不是当年那个穿短裤踩雪地的小年轻了。

这个故事用一句话总结：少年子弟江湖老。

那时他们还如此年轻，坚信自己定会颠覆世界、剑荡山河，风声萧萧，转眼就两厢怨怼、各奔前程。

各奔前程。